有些表，比百达翡丽更珍贵，比劳力士更弥新

表叔王寂

虽然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收到这两块表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真的“脏、乱、差”啊！弹性金属链带、钢表壳粘满了人体油泥，表是已经上满弦的但是停摆，除了拨针调一下时间外弹动不得，品牌？一块是OLMA（奥尔马），另一块是TUGARIS（得其利是），相信很多表友闻所未闻。为免倒大家胃口，虽然我有“立此存照”，还是让我自己珍藏起来，看已经过超声波清洗后的吧。（上图）我查了一下，文革后中国官方的“名表榜”， OLMA（奥尔马）、TUGARIS（得其利是）均是四类表，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当然好像已经不入流，但是在手表还是老三件、上海牌横行的年代，进口表是十分珍贵的。

我擅长维修复杂功能机芯，收藏及维修，对于品牌的要求，其实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虽然人人都说品牌无高低，其实表友们心中自有一把磅秤。对于我，LONGINES（浪琴）以下品牌手表是不碰的，但为何这两块远低于LONGINES（浪琴）的普通手动大三针表我破例愿意维修？说来话长……

某日，某客户的ZH厂长到访。表面上讲我没有作为表迷的坏习惯，其实早已染上了，喜欢第一时间就瞄一瞄别人的手腕，这样讲也好像有点冤枉我自己，就是嘛，明明是对方的手腕太刺眼了，分明就是一块红金的PATEK PHILIPPE（百达翡丽）Ref.5196 ！谈完正事后我自然把话题引向这块表，因为我接触过很多作为不是老板身份的民营企业厂长，从来未碰到过一位戴PATEK PHILIPPE（百达翡丽） 的，刚好我手腕上也戴着一块刚到手不久的白金大三针Ref.570，自然要八卦一下。一讲到这块Ref.5196，这位ZH厂长马上眉飞色舞话语滔滔不绝，骄傲的神态自然流露，说这块非常贵的表是最好的品牌，五六年前去澳门游玩时在当铺买的，因为一直在工厂当厂长，长期要到生产第一线安排工作，这块表一直都舍不得戴，现在开始慢慢退居二线了，才有机会戴上手……ZH厂长自然不知道我对澳门的了解比故乡佛山更清楚，肯定还不知道我的钟表鉴赏水平比我的正职业务水平还高。我恭维了一番才谈及自己手腕上的也是PATEK PHILIPPE （百达翡丽），我不敢告诉ZH厂长我的钢色旧表比他手腕上火红的贵价Ref.5196值钱多了，免对牛弹琴。我告诉他我收藏钟表、懂得钟表特别是维修，一听我懂维修，ZH厂长马上问我手表多长时间要抹油一次，因为去年他再去购入Ref.5196的澳门当铺，人家催他抹油，我赶紧说只要讲价口才好还可以去当铺买表，但抹油就不应拿去当铺而是去上海专卖店，他说已经抹油取回来了。ZH厂长说家里还有两块上一辈留下来的好表，几十年没用要抹油了问我可否代劳，我没法推搪了！虽然我真的不乐意维修如此等级的手表，但我还是拿出与维修顶级表一样的水准，细心呵护这两块手表。那是ZH厂长上一辈留下来的，对于他来说，肯定比手腕上的Ref.5196更加珍贵，我能够深深地感受到，因为我也有自己的敝帚。

 

表叔王寂

每认识一位新表友，特别不是从事机械行业的，我都很感兴趣， 问您为什么会喜欢钟表？现在我再次反过来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钟表？回想起来感到真的有点不可思议。我的第一块表就是父母的结婚信物，是一块瑞士表SEA HERO（海上英雄）。时光的步伐太快， 我已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大概我在母亲首饰盒里发现这块SEA HERO（海上英雄）的时候，我还是一个8岁左右的小孩。我印象当中在我还未懂得看钟表时间的某天下午，我对母亲说我要出去游泳了，生活在水乡的佛山乡下，小孩在很小的时候都已经在清澈的小河涌中学会了游泳。母亲问我现在几点了，我看看台面的小钟，我未学过看钟表时间呀，母亲说先读短针后读长针。我看到小钟有三支针， 一支在动，两支不动，不动长的一支指着1字，短的一支指着5字，我就讲“是不是5点1个字？（广式读法一个字代表5分钟）”母亲看了一下小钟说我讲对了，从此我学会了看钟表时间。某天我发现母亲破旧的首饰盒里面有一块手表，小孩的好奇心自然拿起来玩。太大了，戴在手腕上比我瘦小的手腕宽很多。怎么不动的？我摇了一摇，动了一下就停了，有把的！我前、后胡乱转了几下，指针动了。但是时间指得不对， 怎样调整的？我胡乱搞了半天摸不着头绪，没办法，拉把的试试，这一拉，让我找到机关了……手表走走停停，母亲告诉我表坏了。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大概我上初中的时候，看着走走停停的SEA HERO（海上英雄），我忽然心血来潮，央求作为供销社采购员、经常出差在外的父亲从上海带回了一些钟表维修工具及一本《钟表维修》书，从此开始了我的业余钟表生涯。照葫芦画瓢，家中的SEA HERO （海上英雄）自然首先成为我的刀下亡魂。现在回想起来当然有些可笑，不知道有反螺纹这玩意首先把小钢轮螺丝拧断了，不懂得装拆方法、不知道原来这般脆弱的车芯不一会儿就被我搞断了，我傻眼了，这块SEA HERO（海上英雄）我肯定是修不好了，只好丢到一旁。没多久，两块粗马表、一块想不起来什么品牌的苏联表、多块钻石牌表上海牌表纷纷倒在了我的螺丝刀下，表真的不是用坏的，是被修坏的。呵呵，回想起来我真是厉害，是从珍贵的进口表动手而不是像很多师傅般从上海表开始学习修表的。到了念高中的时候，我认为自己的维修技术已经过得去了，看到《钟表维修》书上讲述用手工锉制车芯，于是我又翻出SEA HERO（海上英雄），第一次尝试从摆轮上冲出车芯。但是更惨啦！我未掌握方法工具也不行，摆轮被冲变形了，我想修正，但越处理越糟糕，到最后摆轮臂也被我切断了，我还痴心妄想想用锡焊好。手工锉制车芯不一会儿我就放弃了，我知道对于我，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到了今天，如果不上钟表车床， 用锉刀手工锉制手表车芯，我依然认为是天方夜谭！我只好再次把SEA HERO（海上英雄）丢到抽屉一角。八十年代初进入大学后，我除了通过打扫教室、抄写资料等简单工作来勤工俭学外，还利用我会修理钟表这一技之长帮人修表，每一块表收费三元五元意思意思。最得意的是我给大学校长免费维修过一块OMEGA（欧米茄）星座，那个时代这是异常珍贵的表。大学校长到学生宿舍找我修表，惹得很多同学羡慕，纷纷问我这是不是祖传技艺。

表叔王寂

今天，离开校园快三十年过去了，看着维修桌抽屉里被我拆得七零八落但保存完好的SEA HERO（海上英雄），我又想起了我早已离世的母亲。我们家中姐弟四人，在未实行计划生育的年代，这么多人口的家庭很普遍。我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是一般家庭中最不受重视的老三，但我却是母亲的至爱，母亲认为我天资聪慧、懂事、有爱心、有孝心。家里人口众多经济拮据，最惨的莫过是父亲工作上的失误， 一心干革命，却傻瓜一般为公家办事超支使用了公款，单位领导上门催还。四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小学生现在年过半百的我到今天依然清楚记得上门领导训斥父亲的一句话，“没有那么大一只青蛙就不要满街跳！”超支了1,700多元，在只有几十元月薪的年代绝对是天文数字！本来就贫穷的家雪上加霜，老大、老二被迫在高、初中辍学打工。如果不是几年后改革开放工资巨增，恐怕到我儿子这一代，也未必能还清这笔巨债。虽然家庭经济陷入了困境，但母亲坚决不允许我退学，费尽心机让我完成了所有学业。我也不负母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幸运，在家中经济稍好转时还考上了当时认为比登天容易一点的大学。但真的让我心痛，母亲没有等到家庭经济真正好转、等到我这个她认为最有出息的儿子事业有起色的一天，就过早病逝了年仅57 岁。母亲早逝，完全是过度劳累、家庭经济困难，加上缺乏医学常识所致。在我弟弟出生后，母亲的身体因为营养跟不上比较虚弱，认为是“寒、凉”，就信从一些民间偏方，吃一些我也认为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记忆中有时看到母亲煎炸一些未能孵出蛋、夭折的小鸡吃，我还记得我问过母亲，经常吃这些东西没问题吗？母亲答曰，我吃了几十年了，不是好好的吗？不舒服拉肚子，母亲就信从别人的话，挖些野菜回家煮水服用，贫穷加上不懂事（我不敢讲自己母亲愚昧）。终于某天便血了，到医院检查，晚期癌症！更愚昧的是我，以为做过手术、化疗后母亲可以活上几年，于是我抓住难得的机会出国一年，到鬼子国美名为研修，我万万没有想到，竟成诀别！我离开几个月后，一向自立要强的母亲不堪病魔折磨，纵身从肿瘤医院的楼上跳了下去……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家人对我隐瞒了实情，直到几个月后我才知道母亲早已离开，痛啊，独在异国为异族的我几乎崩溃!! 我有个屁孝心！

几年前，80多岁高龄，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突然中风了，由于抢救及时，总算从死神手上抢了回来，而且经过几个月的理疗康复治疗后，奇迹般地恢复了说话，还会小走几步路，父亲的状况让我感到欣慰。尽快维修好SEA HERO（海上英雄）成了我迫切的任务，摆轮、游丝等零件很容易找到配件，不知位于广州市北京路财厅旁的小巷里边，我大学时期勤工俭学经常去买零件的多个卖手表拆件小摊是否还在？真的很怀念那段“修表挣钱”的日子。但就算我找到替代的摆轮游丝，问题是主夹板，在我还不懂修表的时候，为将就以为可替用的摆轮游丝，竟动手将主夹板锉去了一大片， 真是无知！现在，我要维修好我的SEA HERO（海上英雄），看来最简单快捷的方法是找一块相同的机芯了，有哪位表友可以帮帮我？SEA HERO（海上英雄）21石G1120机芯。好友吴来旺先生在网上发现了一块，发照片给我问对否，我看对，叫不计价钱拿下，但吴兄却说是已售出品，让我空欢喜了几分钟。虽然在中国官方的“名表榜”上同列四类表，原来我的SEA HERO（海上英雄）还真的是一块不错表呢，我们来看看表上所刻的字：21JEWELS、NIVAFLEX、UNBREAKABLE MAINSPRING，还有全钢、防水、防磁字样。这是21石的手动大三针，比PATEK PHILIPPE（百达翡丽）Ref.570的18石Cal.27SC机芯还多3石！SEA HERO（海上英雄），就算万一找不到相同的机芯，我也一定会使尽平生所苦练的修表手艺重塑其真身，“她”，才是我的钟表最爱，相信也一定是“她”陪伴我终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一生之中什么最痛？母亲的早逝，实在令我扼腕！多少次午夜梦回，常梦到和母亲在一起，她那慈祥的面容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一觉醒来双眼睁开，却永远再也见不到那个叫我“乐仔”的人了。我常常在想，如果现在母亲还健在她会是多么的幸福！夫妻白头偕老，儿孙满堂，最钟爱的儿子是个铝合金熔铸机械设备专家，还是别人眼中的钟表收藏家，她会是多么骄傲……

本文选自《时间·艺术》（2015年6月·第56期）

原文标题：敝帚自珍

撰文： 霍飞乐